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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掌盛无边

行者逸

 
 
 

日志

 
 
关于我

吾本昆仑山一如风行者,修炼百千万年,几欲得道。师云:汝欲金刚不坏,仍须红尘风雨锤炼。吾领命去也。。。

飞过一九八六(完全篇)  

2007-09-07 11:36:21|  分类: 写着玩儿 |  标签: |举报 |字号 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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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青春期都会有些许缺憾,像国画一样,因为"飞白"的存在而更显真实完整。我不敢相信时间会跑出去30年远,在我心中,那时的一切比昨天还真实。

此文成于2006年,2007年在博客上挂过几天就撤掉了,写得太粗糙,自己都不好意思看。前几天来此查找以前一个帖子,忍不住又看了它一眼,觉得话虽粗糙,情却真实,还是可以慰藉一下30年前的自己。


1.旱冰场

北方的冬日很亮,很冷,刺目的冷。

旱冰场周围星星俩俩地围着一簇簇少年。这青涩的世界里几乎见不到成年人。

蹦蹦拉着我的手缓缓在铁栅栏外走,目光却在旱冰场内搜寻。

一个女孩子飞快滑过来抓住蹦蹦的肩膀问“他咋还没来呢?”

“你他妈说谁没来?”蹦蹦恼火得把女孩的手甩下来。

女孩嗔怨又有点小心地嘟囔“你不是要把蝈蝈介绍给我吗?”

蹦蹦斜睨了女孩一眼,拉着我走开。“她是刚出来混的,就想巴结我。”

再回头看那个女孩,眉眼柔媚,穿得也时髦,只是笑得很响,取悦着所有人。

旱冰场是坏孩子们聚会的地方。

爸早就警告我。

可我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希望成为一个坏孩子。

“他来了”。蹦蹦捏住我的手。

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两个男孩骑车过来,其中一个车前杠上载着个漂亮女孩,看起来比我们大,涂着厚厚的口红。

两个男孩个子差不多高,一个穿着军便装,一个穿红色夹克。

红夹克把他车上的女孩抱下来,又冲蹦蹦打口哨。

蹦蹦一下子来了精神,嘴巴一撇迎过去:“蝈蝈,今天又换了个妞。”

红夹克往女孩屁股上拍一下,指着蹦蹦说“这是我们大姐。”

蹦蹦把脸一沉对那女孩说,“你看起来这么老,千万别叫我姐。”

女孩献媚得冲蹦蹦笑。

“那是谁?”蹦蹦用下巴指了指“军便装”。

“你先说她是谁。”蝈蝈指着我。

“你别打主意,这是我表妹。那个人呢?”

“我不告诉你。”蝈蝈嘎嘎笑着拉妞跑走。

“你他妈笑得象鸭子!”蹦蹦恨恨冲着他的背影嚷。

军便装男孩始终没有下车,单脚支在地上,一声不吭地呆在一边。

我转过头看,正好碰到他的目光直直的毫无遮拦望着我。

我吓一跳,脸腾地红起来。

“问他?那是个傻B!”

军便装偏腿从自行车上下来,冲蝈蝈的背影吐了口唾沫,不再理我们,从铁栅栏上翻进去。

 

 蝈蝈旱冰溜的很好,时而前行,时而后退,时而飞快冲到一堆女孩面前,一片惊叫声中嘎然而之,然后在某个女孩身上摸一下,再飞快得嘎嘎笑着滑开。

蹦蹦说得没错,蝈蝈的笑声象鸭子。

“军便装”拎着冰鞋和人讲话,边讲边警惕地望着周围。突然,他向场中间一个穿牛仔裤的男孩儿奔过去,飞起一脚,“牛仔裤”应声倒地。场面混乱起来,“牛仔裤”的几个朋友冲过去把“军便装”围住。

满耳听到的是人体的撞击声。场内的女孩儿尖叫着四散跑走,男孩儿则拢过去助威。蝈蝈敏捷地甩掉冰鞋,脱掉红夹克,冲进包围圈。

厮打的人群在旱冰场内移动着,蹦蹦从包围圈钻出来跑向我:“快走,回去找人,蝈蝈他们不是对手。”

我此时才醒过神,被蹦蹦拉着踉踉跄跄地向马路对面跑。

“找谁?”

“找老五。。。”

蹦蹦一偏身跨上自行车,又从书包里翻出一毛钱给我:

“你在这里站着别动,饿了就买个烧饼。”

说完,飞似地骑出去。

我则躲在花坛后面,紧张地观望四周。

约一刻钟光景,厮打的人群像是被什么东西驱散开,纷纷从旱冰场的铁栅栏翻出去。

蝈蝈和“军便装”反败为胜,一人甩一把铁链子在后面追,

一个被追上的男孩儿着实挨了几下,鲜血从脑门上往外涌,吓得尖叫着死命前奔。

我忍不住向蝈蝈跑去。

“蹦蹦去叫老五了!”我喊着。

他们似乎没听到,依然往前冲。我只好追在后面喊。

“军便装”甩着铁链越赶越猛,蝈蝈好像听见了,看了我一眼,停下来把“军便装”拽住。

几秒钟时间那群人跑得无影无踪。

他们收起铁链子,骑上车向我过来。

 “军便装”拉住我胳膊:“跟我们撤,那几个杂种还会回来。”

“可是,我要等蹦蹦。”

“不管她,跟我走。”

他不由分说把我抱起来放在自行车前杠上。

我吓得尖叫。

“叫个屁呀,他们认识你,拐回来不打死你才怪。”

我不敢再说什么,乖乖得趴自行车笼头上,闭上眼睛,泪却吓得扑簌簌掉。

正是下班高峰期,我听见车水马龙的声音在风中疾驰。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停下来。我睁开眼,天哪!又回到旱冰场了。

此时,天已黑透,旱冰场周围拢着一群人,应该是刚才那伙搬来的救兵。

我心中一寒,噌得从自行车上跳下来。

 

2.老五

“李京!”

人群分开,一个女孩快步过来,直直逼向我,米把远处才停下来。

借着路灯,看到一张清秀而嚣张的脸,超短发,个子比我略高,披一件时髦的红大衣。

在她盯我的时候,蹦蹦气喘吁吁跑来插在我们中间,嬉笑着,“老五,老五,这是我表妹。”

被称作老五的女孩神色略缓,不再看我,转头直视着“军便装”:

“李京,你狗日的今天擂的是我哥的人!”

“李京?”蹦蹦惊叫一声,把我拉到一边:

“你怎么坐李京的车了?”

“他逼我的。。。”

“以后躲着他!”

“为什么?”

“。。。”蹦蹦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叫走了。

 

晚上回去,疲惫得连脚都没洗,和蹦蹦双双钻进被窝。

“你爸啥时候出差回来?”蹦蹦问。

“下星期。”

“太好了,我们还可以再疯一个星期”

“唉!每天下午都逃课,班主任会告状的。”

“你不是讲你爸病了要人照顾吗?”

“我怕老爸到学校就穿帮了。。。”

不会的,哪那么巧。。。”

聊着聊着进入梦乡,其实很想知道蹦蹦为什么不让我和李京来往,只是睡着了。

 

 第二天下午,蹦蹦拉我到老五家玩,据说 “她家像皇宫一样。”

推说头疼不想去。

“你是不是怕她?”

“她不喜欢我。”

“谁让你昨天坐李京的车了,听说老五和李京是老相好。

“俩人好一阵,分一阵,再好,再分,搞不懂。。。”

“老五有多大了?”

“十六,比我们大三岁。”

“李京呢?”

“不知道,好像和老五差不多。唉,年龄算什么?今天蝈蝈带的那个妞才十二岁,像个母牛。”蹦蹦在胸前比划着。

拗不过蹦蹦,还是和她来到老五家。

房间里已经有七八个人在,几个看录像,另外几个打牌。

老五一手叼烟,一手拿牌,看到我们进来,抬抬眼皮算是打招呼。

蹦蹦一幅宾至如归的样子,迅速加入打牌的队伍,剩下我一个人呆坐一边,尴尬地四处张望。

老五的父母做生意,很有钱的样子,市区内盖了小楼。

顶楼这间大房子是老五的,配置皮沙发,组合家具、双卡录音机、21寸彩电,还有一台录像机。

门吱呀一响,蝈蝈带着昨天那个妞进来。

老五含着烟,亲热地招呼着,最后问道“李京没和你们一起来?”

这最后一句恐怕是最发自肺腑的。

“他昨天伤到骨头了,躺着呢。”

“活该!”老五一撇嘴,眼神黯淡下来。

 

“你还在上学吧。”蝈蝈坐到我身边的空椅子上。

“说话呀,哪个学校的?”

“二十四中。”

“骗谁呀,你是实验中学的。”

“李京早看穿你了。”

蝈蝈邪邪地盯着我,直到妞来找他。

打完两轮牌,蝈蝈把蹦蹦叫到一边,冲她耳语。

蹦蹦摇头想走开,蝈蝈使劲拉着蹦蹦的胳膊,近乎哀求的表情,蹦蹦看我一眼,无奈的样子。

老五一直注意着他俩耳语,打牌也心不在焉。

蹦蹦拿起书包向我做出去的手势。

“干嘛?”老五把手里的牌放下,走过来。

“我们回去。”

“再玩一会儿。”

“我表妹想回去。”

“我去送你们。”老五板着脸。

我真不明白,她这么不高兴的样子,为什么要送我们。

蹦蹦为难得望蝈蝈一眼。

蝈蝈装作没看见。

从院子出来,街灯昏黄。

老五让我俩走在前面,离开我们七八米距离。

真纳闷,有这么送客的。

过了胡同口,一个男孩半跨着自行车横在前面。

是李京。

我突然明白刚才发生的一切了。

老五快步走到李京跟前:

“你不是躺着吗?怎么立起来了?”

李京丝毫不惧地用手捋捋自行车前杠

“我来接她们。”

老五恨恨得踢向自行车轮

“都给我滚!!”

蹦蹦拉着我狂奔。

 

3.李京

 “你麻烦大了,李京一定要追你。”

“为啥?我根本不认识他。”

“反正算你倒霉。”

“我要是不同意,会挨打吗?”

“不知道,总之,你麻烦大了。老五会报复的。”

 

 清晨,没有风,老爸送我去学校。

“我下周又要出差,你住姑姑家吧,和蹦蹦一起。”

“记住,别到蹦蹦学校去,那是个垃圾中学。”

“嗯。”我刚高兴地答应。

老爸又说“呆会儿去见见你班主任。”

天哪,灾难,灾难!我心脏突突乱跳。

捱到教学楼门口,老爸碰到一个熟人,聊得火热。

“你先走吧,改天再说。” 终于躲过一劫。

  

下午放学,和同桌结伴回家。

刚出校门,听见马路对面有人喊我名字。

“找你的,”同桌挥挥手,“我先走了。”然后奇怪地看我一眼。

是李京,他居然找到这里。

李京缓缓骑车过来:“不认识了,你那天还坐我车呢。”

周围的同学用异样的目光看我们,连门卫大爷也频频向这里张望。

“你走,我不认识你。”我红着脸哀求。

“让你丢人了?”他笑着低头看我,露出一对虎牙。

“是的,非常丢人......”我声音颤抖。

他收起笑容,蹬车走的同时甩给我一句话“前面三角公园等你。”

三角公园其实就是三岔路口处的一块绿地,高大的松柏树密密交织,马路的行人望不到里面。

我把车子支在人行道上,冲着树林喊李京的名字。

没有回应。

“喂!是你不出来的,别说我没来。”

我推车欲走。

后座却被人拉住了。

“想让你多喊几声。”

李京笑嘻嘻地站在后面。

“你找我干什么?”

“你真会问问题,你们重点中学的妞就是会问问题。”

“求你别来找我,我爸知道了会打死你。”

“让他打!我不怕!”

“我怕!”

李京打个口哨,侧脸看看周围,突然说:

“可以不到学校找你,但你做我女朋友。”

“不行,我爸会打死我。”

“别动不动把你爸扛出来。你不答应,我就天天蹲在你们学校门口。”

“你无赖!”

“答应不?”

“不行!”

“那好,从明天开始我来你们学校守着。”

“你到底要干什么!”

“追你呀,没被人追过啊,重点中学的学生都缺心眼啊!”

“求你了,求你了,我不是你们那类人。”

“我们这类人怎么了?我还非追到手不可!”

天渐渐黑下来,我被缠得没办法,只好妥协。

“好吧,只是。。。你不能亲我。”

“拉拉手可以吧。”

“不行!”

“你是我女朋友!”

“不行不行”我急得哭出声来。

“行了,不拉手行了吧,我最烦女人哭。”

“那我先走了。”我推上车子。

“等一下。”李京扶住我的肩膀,我怕得一抖。

“喂,拍拍肩膀都不行吗?你是文物啊?听着,我不会欺负你。我答应不亲你就一定做得到。”

他顿了顿,又说:“每个星期我要见你一面。听着,我对你是认真的。”

我头低得快挨着胸脯,心扑腾狂跳。

第一次听男生这样表白,浑身涌动着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

“给你看样东西。”

李京把军大衣脱下来,捋起袖子。

这是一条非常结实的胳膊,上面有两处刺青。

上臂刺了各种各样的武器,手腕内侧刺着一只鸽子,那是我的小名。

“把你的名字刻在身上了。你的大名小名我都知道。”

他得意得把袖子放下来,“蹦蹦告诉我的。”

 

4.逃生

现在回忆21年前的事情,有种隔岸观火的感觉。

似乎那个被唤作“鸽儿”的女孩是同我毫不相干的人。

虽然同李京的交往起源于逼迫,但混入社会少年的队伍却是我初衷。

那个时代的孩子还是很单纯的,性知识远没有现在普及。

如今,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知道什么是“钢管舞”,中学生恋爱甚至性行为都达成了群众共识。

而那个时代,我们这些社会少年把接吻都看得很严重,类似于生米做成熟饭。

一直不能确定李京是我的初恋。

直到现在,我和老爸都装作忘记了那段往事。

其实,我们知道,李京的名字深深刻在我们父女心中,他像一堵墙,阻碍着我和老爸最终彼此谅解。

和李京交往了一个月左右,我才敢仔细看他。

回忆起来,应该是一张很吸引人的脸。

偏瘦,鼻子高挺,眼睛很长,目光中经常透出冷冷的杀气。

李京笑的时候露出两颗虎牙,笑得很调皮,我喜欢看他笑。

回忆起来,那时候他十七岁左右,却很有点成熟男人的味道。

他那时身高约一米七五,按照男孩子发育特点,他成年后的身高应该在一米八左右。

而我那时只有一米五,还不到他肩膀。

他是西郊一帮孩子的首领,爱打架,讲义气,在西郊一带,李京的名字还是很响的。

和他出去玩总是提心吊胆,不知道下一秒的他是不是挥着拳头冲出去。

其实我们没有单独约会过,总是十几个人呼啸着四处冲撞。

 

李京教会我抽烟,教我在斗殴中如何保护自己。

渐渐地,我对打架麻木了。

李京不打牌,喜欢听音乐,而且把声音调到最大,震得整个房间抖动。

“世界上只有两样东西不会背叛我:烟和音乐。”

他看着我,少有的严肃。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有点喜欢他。

 

李京最爱放风筝。

有一次,他领着我们到旱冰场放风筝。

在五颜六色滑动的人群中风筝冉冉升起。李京自己做的鸽子风筝飞得最高。

那是一种极其快乐和幸福的感觉。


也许是太幸福了,危险渐渐逼近。

那天我们一共有四个人在旱冰场,而曾经被李京揍过的秦二带着十几个人堵出口。

我们假装去换冰鞋,趁服务员拿冰鞋的时候,冲进仓库,从窗户翻出去。

“快跑!”李京拉着我飞奔。

那群移动过来的人在我们跑的同时也冲了过来,最前面的人手里挥着铁链,相距不到100米。

我们穿过马路,钻进胡同,胡同越来越窄,没有出口。我头轰的一声 。

再看两边围墙,有一人多高。

李京一把把我抱住,“你上我肩膀,翻进去。”

他屈膝示意我踩。

求生的本能使我不加思索地扶着墙踩他肩膀上,他站起来,我双手扳墙头下子翻进去。

一只野猫惊叫着窜到一边。这个院子长满杂草,好像几百年没人住过。

李京轻松地翻进来,落地的时候却踩到一块砖头,听见他的脚咯吱响了一声。

“啊!”他轻轻叫着。

“脚崴了?”我跑过去扶他。

“没事没事~~~”

他故作轻松地推开我的手站起来,往前走的时候却有点拐。

墙外胡同里传来嘈杂的脚步声,那伙人追了过来,渐渐又远去。

外面的声音熄灭了。

这是一座三合院,每间房门都锁着。

我们把正房的门推开一道缝,里面的家具全蒙着厚厚的灰尘。

一阵风吹过院子,野草晃动着。

我突然脊背冒冷气。

“我们走吧。”

“等一下,秦二他们还在胡同口。”

“把鞋子脱掉看看脚怎么样?”我主动坐到他身边帮他解鞋子。

脚已经肿起来。

我用手摩搓着,他嘿嘿笑着推开。

“我三天没洗脚了。”

“还好,不算臭。”我也笑了。

他看着我,“你为啥脸红了?”

“没有。。。。。”

“还讨厌我吗?”

“没有。。。。。”

“有没有点喜欢我?”他按住我的手。

“喂,说好不拉手的。”我沉下脸。

他赶快放开。

“讲句心里话”

他咳嗽一声,“其实,有时候特别想亲你,但我不敢,你会看不起我。最怕你看不起我。”

我没有讲话。如果当时他吻我,我不会拒绝,可是李京恪守自己的承诺,只是一直望着我,直到自己脸也红了。

 

 5.油坊胡同九号院

1995年回郑州探亲,遭遇老城区拆迁。

我和男朋友还有蹦蹦爬到高层办公楼上往下看,

大型机械骄傲地推倒每一座老宅,烟尘四起。

油坊胡同九号院在短短五分钟后消失了。

油坊胡同九号院就是我和李京逃生中发现的荒芜的院子。

在很长时间里,它是我们这群孩子的伊甸园。

我们在草丛里捉各种各样的虫子。

用臭鱼喂野猫。

挖蚂蚁洞找到了蚁后。。。

最妙的是,李京用铁丝捅开了房间锁,领着我们进入每个房间探险。

那里充满霉味和灰尘。

正房属于一明两暗三开间,正中置八仙桌,左右各有两把靠背椅,椅子下面还放着搁脚的小凳。

正中墙上挂着毛主席像,层层蜘蛛网盖住了毛爷爷的脸。

桌子上的日常用品都被收起来了,只剩下厚厚的灰尘。

两侧卧室各有一张床,床上只余光光的床板。

衣柜和箱子上了封条,李京不让大家动,他说只有贼才乱翻别人东西。

东西厢房都搬空了,地上遗留着小堆形迹可疑的废弃物品。

“走,到院子玩,屋里太阴森。”李京推我们出去。

虽然是冬天,但院子里枯黄的野草依然将近一人高。

草丛里中不时有淅淅嗦嗦的声音。

“是蛇吧”。

“不会,可能是老鼠。”一个叫伟伟的男孩子拨开草丛进去看。

“小心蛇咬你”。

“我会捉蛇。”伟伟冲大家笑笑,用手揩了揩流到唇边的鼻涕,义无反顾地向草丛深处走去。

“小心”。蹦蹦攥住我的手。

李京不知从哪里寻到一根尺把长的木棍,向伟伟追去。

“傻X,连个武器都不拿”。

“啊———”伟伟突然尖叫一声,吓得女孩子们纷纷向院门口奔逃。

惊恐之中,大家都忘记院门上着锁,我们是从围墙翻进来的。

李京两步过去,挥着手中的木棍向伟伟身边扫荡。

“你个傻B,哪有蛇?”

“井。。。井。。。”伟伟兴奋地冲大家招手。

我们面面相觑,牵着手小心翼翼地靠近。

果然有一口井,往下看,深不见底。

丢一块石头下去,约3、4秒钟,听到闷闷地砸进水面的声音。

“这是谁的鞋?”

井边有一双黑色的女式布鞋,规规矩矩地摆着。

“是不是有人跳井?”伟伟蹲下来研究那双鞋。

“少扯淡,谁他妈跳井还记得把鞋脱掉?又不是下去游泳。”李京用木棍在伟伟屁股上敲了一下。

“这口井少说有100年了吧,总会有人往里面跳过。”伟伟肯定地说。

那双黑色女式布鞋阴阴地呆在井边,上面污迹很重,轻轻一碰,鞋面就掉了下来。

李京转身看着我:“害怕了?”

我指指那双鞋。

他用棍子把鞋挑起来,飕地甩到院墙外面。

一瞬间,起风了,风打着旋掠过我们。

“好象,好象有鬼。”蹦蹦声音发颤,紧紧搂住我。

我浑身寒毛一下子竖起来。

“放心,鬼都怕我。”李京拍拍蹦蹦的肩膀,又用力握着我的手。

说也奇怪,握着李京的手,真实感受到一种力量,我们相视而笑,似乎开始有了某种默契。

 

 

6.算命

油坊胡同九号院阴气十足,但依然是我们这群孩子的后花园。

一天,院子门口台阶上坐了个老太太,背着个旧旅行袋。

当我们走近的时候,老太太突然开口“小孩儿,你们能不能给我点吃的。”

从外表看,老太太干干净净不像叫花子。

讲一口普通话,很有修养的样子。

李京转头到胡同口买了两个烧饼回来。

老太太好象饿了很久,狼吞虎咽地吃掉一个半,抹抹嘴,把剩下的半个揣进怀里。

她摸摸紧锁的院门,长叹口气。“你们经常到里面玩?”

“嗯,我们翻墙进去。”

“里面都荒了吧。”

“是呀,阴森森的。”

老太太恍恍忽忽地摸着门扇“我年轻时在这住。”

“啊?里面闹过鬼吗?”我想起那双诡异的黑布鞋。

“什么鬼?里面讲究着呢。”

 

“不谈这些了。孩子们,我给你们算算命吧,很久没给谁算过了。都说这是迷信。”

老太太这么一讲,大伙儿全来了精神。纷纷把手伸过去。

“唉,排个队,你们这七八个人,那可得半天功夫。”

“不仅看手相,还要面相和生辰八字,这样才准。”

老太太指指李京:

“先从你开始吧,你是他们的头儿。”

她把李京的手掌展开,眯着眼睛看了会儿,又捧起他的脸看。

“记得自己生辰八字吗?”

李京一脸迷惑。

“就是你啥时候出生的,包括几点钟都要报出来。”

李京把手抽回,“你给他们看吧。我不知道自己是啥时候生的。”

老太太呵呵笑着把他的手又抓回去,

“我还非给你算算,你是我的小恩人。”

她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嘴里嘟嘟囔囔起来。

“你从小多磨难,遭不少罪,父母都不在身边。。。。”

李京怔住了。

老太太又像梦游似的喃喃讲着。

“你这辈子和读书无缘。三十岁前有几次大劫。如果在乱世,你是个英雄。可惜你的个性恐有牢狱之灾。”

李京想把手抽出来。“不算了,这么烂的命。。。”

“别急呀,你五官里面财运很旺,将来有很好的财运,是个大财主。”

“我的婚姻呢?”李京追着问,目光充满期待。

“早着呢。”老太太笑着看他,又不经意似的瞟我一眼。

“你结婚很晚,老婆至少比你小十岁。”

李京眼中的光霎时黯淡。

“那她现在还不到七岁?我不要那么小的。”

老太太噗哧笑出声来“这都是命,由不得你!”

“来,姑娘,该你了。”老太太向我伸出手。

我怯怯地把手伸过去。

“这是一双秀才的手。姑娘,这群孩子里,你的书应该读得最高。”

“只是,你以后会离开家乡发展,而且一辈子在外地。”

“母亲不在了。你要孝顺父亲,你是他全部希望。”

“你的命我就不多说了,好好读书吧。”

老太太深深看我一眼,把我的手送回来。

“这么简单?”我迷惑,“还有呢?”

“没有了,只能说这么多,再过三四年,你就到外地读大学了,以后一辈子在外面。”

“我会不会到外地?”

李京固执地把手伸过去。

“你没有这个命。一切都是命。”

老太太把李京的手挡回去:

“别抓你命里没有的东西。”

 

回忆中,老太太那天给每个孩子都指点了未来。

多少年后,每个人都多多少少印证了她所讲的。

李京和我更是分毫不差。

“别抓你命里没有的东西。”

临走,老太太又一次忠告李京。

但回家路上,李京死死抓住我的手,目光中寒气逼人。

我有种预感,我们很快就走到尽头了。

 

7.走到尽头

经常逃学的事情终于被我爸知道了。

他先是暴打了我一顿,又怒不可遏地领着我到姑姑家找蹦蹦。

在老爸的逼视下,蹦蹦把我们这几个月的行踪一五一十地供出来。

姑姑一个耳光打在蹦蹦脸上,暴打连锁反应似的在姑姑家重演。

我和蹦蹦被关在屋子里饿了一整天。

灾难只是刚刚开始。

以后的日子,老爸每天接送我上下学,远远地看我走进教学楼才离开。

再也没有机会逃课了。

半个月过去,李京突然出现在我家机关大院门口。

他斜跨在自行车上,定定地看着我们走近。

我低下头,心狂跳。

擦肩而过的剎那,李京叫住我。

老爸回头看了一眼,猛得拉住我胳膊,

“这个杂种就是李京吧?”

我脑袋嗡地一声。

“你还敢找上门?流氓!以后再敢找她我打断你的腿!”

李京偏腿从自行车上下来,面无表情地把车停好,直直地盯着我。

“鸽儿,有话给你说。”

老爸冲上去就是一拳,向来身手敏捷的李京丝毫没有躲闪,拳头砸在脸上,鼻血忽的喷出。

“爸……”我惊叫着过去抱住老爸的胳膊。

正逢机关下班,周围来来往往的人都停下脚步看着我们。

李京从地上拣个烟头堵住鼻子,站起来,快步向前拦住我们的路。

“你凭啥打我?我怎么流氓了?你问问她我有没有动过她一个指头?”

“臭流氓!你还赖上我们了?”

老爸从旁边停着的清洁车里拎出一只铁锨,冲李京挥着:

“你再不滚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李京丝毫不惧地站着。

几个熟人过去拉住老爸“把这小子送派出所算了,打坏了你可就麻烦了。”

老爸放下铁锨呼哧呼哧地喘气。。。

“你小子有种!还不走是不是?再不走就送你到派出所!”

“凭啥送我到派出所!我们是自由恋爱!”

老爸被李京的挑衅彻底激怒了,他挥着铁锨朝李京冲过去。

一下两下三下,李京摇晃着,但是没有倒。

我跪下去死死抱住老爸的腿,“爸……求你饶了他……”。

老爸一脚踹开,“还向着他?!我养你这么大,你向着这个流氓?!”

我的眼前一切都破碎了,北风很冷,天空暗得要掉下来。

人群杂沓的脚步和砸在李京身上的闷闷的铁锨的声音在耳边轰鸣着。

指指点点的声音和各种奇异的色块淹没了四周。

恐惧、羞辱、绝望使我忘记了那天是如何结束的。

从那天开始,和李京的交往彻底了断了。

有几次,我看到他站在学校马路对面的书报亭,看着我,

似乎还能感觉到他目光中冷冷的炙热。

 

 8.二十年后的终结

1987年夏天,如父所愿,我考上了重点中学高中部。

假期,老爸送我到西安姑妈家。

火车上,和老爸面对面坐着,无话可说。

窗外风景嗖嗖而过。

“恨爸爸吗?”

“。。。”

“爸爸那天不该用脚踢你。”

“但爸爸不后悔。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个流氓毁掉!”

“他不是流氓!”

“你还狡辩!”老爸狠狠捶了下桌子。

窗外的风景依然嗖嗖而过,我眼前却闪回着与李京有关的一切。

火车轰轰地把我带到西安,三年後我在这里读大学,如老太太所预言的,一辈子离开家乡发展。

 

20年中,从蹦蹦那里断续得知李京的一点消息。

但每当蹦蹦神秘地告诉我李京种种的时候,我尽量不听.

我要把l李京埋在心底,在心底里,他一直是十七岁的样子。

他的眼睛,他的虎牙,他胳膊上的刺青,他冷漠目光中透出的炙热,他握着我时手心的温度,一切一切,都成为雕刻,沉淀在内心深处。


2006年初春,回郑州给奶奶祝寿。

生日宴在少林菜馆的大包房举行,熙熙攘攘的亲戚,好多从外地赶来,有的已经叫不出名字。

席间我出去打电话,蹦蹦跟过来,示意我到大堂去。

“你猜我见到谁了?”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沙发上坐着个大块头中年男人,身边依偎着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

“喔,是那个美女吗?你认识?”

“你看美女旁边是谁?”

“一个男的呗。”

“再看看,你真把他忘了?也难怪,20年没见他了。我老公去年还和他做了笔生意。”

“你是说谁呀?”

“你真把他忘了?”蹦蹦嬉笑的望着我。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全身一震,连忙把目光收回。

“回包房吧,大家还等我们敬酒呢。”

我拉着蹦蹦的手往回走。

“干嘛呀,走去打个招呼。”

蹦蹦挣脱我的手,笔直过去。

她叫着李京的名字,一只手向我挥着示意。

大块头男人站起来,面对着我们。

我的脸红了,心口完全收紧,腿僵直在那里,根本迈不动。

我甚至不敢往对面看。

从我站的位置到他那里,虽然只有十米距离,却似乎阴阳两隔。

20年的风尘已经把一切改变了。

他和蹦蹦寒喧着,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鸽儿,过来呀!”蹦蹦不断喊着我的名字。

那个中年男人偏过头看看我,走过来,笑着,越走越近。

我看到了,看到了李京的虎牙,看到了他长长的眼睛,看到了高挺的鼻子。。。

但没有看到记忆中的目光。

他望着我,目光中什么都没有,没有冷漠没有热情,象蒙了厚厚的薄膜。

他似乎在问候我,但我没有听清楚。

他的手机响起来,他接电话,口气非常凶。

这是一张在世俗中磨炼了很久的脸,同我记忆中的李京已经没有关系了。

 

我转身离开,我看到时间的利刃切割掉我抚摸往事的触角。

那些往事一串串落入悬崖,在黑洞洞的时间中,毁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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